人神共钦黑都督

冥灵的庙堂

传说，过去南方有一个黑都督，为官清正，爱民惜物。他经常坐一顶小轿，带几个随从，偃锣息鼓，悄悄到社会上去体察民情，遇有隐情冤案必查个水落石出，公正结案。因此，他很受百姓爱戴，名声很好。

这一天，他到了茅山附近。烈日炎炎，晴天白日，凭空里他听到一声霹雷。撩起轿帘看看天，真是万里无云万里天。他心中正暗暗称奇，又听到人声鼎沸，忙喊：“住轿!”

派人去一打听，回报说：“前面有一七岁孩童遭雷击身亡。

黑都督心想：古语说，雷击有罪之人。七岁孩童尚未长成，何罪之有?青天昭昭，当有天理，如此妄使极刑，有失天道!今天遇上我黑都督，就是老天爷，这理也要审审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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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覆地载，苍穹万里，又找谁去理论?好个黑都督，真倔强得可以，连呼：“笔墨侍候!”揎袖提笔，书黄表一道，大意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覆被生民。今七岁孩童，何罪之有，怎可使极刑于光天化日之下?……”然后临空焚表。

表焚即应，空中坠下素笺一道，上有字迹写得分明：“前世罪孽今世报!”黑都督并不示弱，随口道：“前世的司过之神又干什么去了?”

原来这正是王灵官凭空作法。据传茅山的灵官神受茅君的委托，在茅山地方阴察生民，提携有道，惩恶扬善，感应十分灵验。他听到黑都督的质询，心中不由得怒道：“此公真正倔强，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疏忽不成?本灵官倒要看看你为官清正到什么地步，办事缜密到什么程度!”因此提着钢鞭，紧随黑都督一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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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此时正是六月炎夏，骄阳似火。这一天，黑都督一行一路赶来，走得大汗淋漓，口干舌燥。眼见得路旁有一块西瓜地，那滚圆硕大的西瓜，仿佛已张开那鲜红的嘴在笑，那绿莹莹的西瓜叶仿佛是一双双招晃着的手。轿夫跟班一个声地喊道：“天随人愿，我等正干渴得厉害，这里就有这一块长着好瓜的地来?”黑都督也喉咙冒烟，于是就停住轿在地头的树荫下休息，并让书童去瓜棚买瓜为大伙儿解渴。

书童去不一会儿就空手回来说：“相公，瓜棚无人。”

黑都督看看四野村落，也无人走来。就对书童说：“你去拣大的摘两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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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书童就连蹦带跳地将瓜摘来了，于是大家分而食之。众人早就渴得喉咙冒烟，两只西瓜虽大，不一会儿就被风卷残云般地吃光了。众人舒畅地站起身准备赶路，黑都督也掏出洁白的手绢擦着手。


这时凌空一路跟来的灵官神，手执钢鞭，横眉怒目。要知道王灵官是一位刚强正直的正神。他的眼睛里可揉不进半粒砂子；这时他看到黑都督一行的所为，暗暗说道：“好你个黑都督，原来是徒有虚名，表面忠直。对外要求严苛，对己竟放任自私，毫无约束。好!好!好!今天只要你抬腿走路，我就一鞭击毙你这个外忠内奸的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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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就在王灵官暗暗发狠的时候，黑都督却从衣袋里掏出了两块银元，用白手绢包了，对书童说：“过去将此扎在摘瓜的藤上。”

书童说：“两只瓜何用两块银元?”

黑都督说：“今天我等不告而取，已属非礼，多给些钱，以期恕罪。”稍停，他看书童还站着不动，似乎还要说什么，又加重语气道：“不必多言，快去办来!”待书童办完此事，黑都督一行才起轿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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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中之灵官神也不由得点头称赞。

黑都督一行因急急赶路，到茅山脚下南镇街时已是未时将尽，竟错过了吃午饭的时辰。这南镇街市面不大，但因紧靠着茅山这个道教圣地，来往商旅，朝山进香的香客游人熙熙攘攘，却也热闹非凡。书童跟随黑都督多年，知道他有个怪癖，到什么地方不吃饭可以，却喜欢与乡里老丈东拉西扯，因而看那边茶棚里有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边品茶，一边在天上地下海阔天空地谈天说地，也就往那茶棚停息住轿。黑都督下轿，见到这两位老者，便高高兴兴地走过去，一拉一搭不一会儿就谈上了路。但跟班随从人人均呼腹饥难忍，黑都督这才想起午饭尚未用过。

山里老丈得知众人尚未用餐，连忙端出中午用剩的冷饭，说：“客官，山村野夫没有鱼肉大菜，如不嫌弃，就请你们随便吃些充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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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都督连说：“极好!极好!”且对原来话题兴味未尽地说：“据传，这茅真君当年在茅山地方确实结下了许多的功德，方留下这百世美名和香烟祭祀。我等既到此地，也应前去礼拜!”

老丈也道：“客官礼应如此。”

于是，黑都督一行人一边用饭，一边听两老你一句他一段地讲古。两位老丈年纪大了，也喜欢讲话，谈得很有兴致。什么茅山的三宫五观，历代著名名道人物，想到什么讲什么，内容倒也丰富。大体是：茅山祖师感应很大，所以这里终年香火旺盛。来往商旅，朝山进香的善男信女，大都来自南京、上海、苏州、扬州、镇江、常州。水路来的大都由茅山东麓、西阳薛埠上岸来茅山，由陆路来的大都是在茅山西麓、南镇街息脚打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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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以前这里并没有这个集镇。宋代茅山一个道士朱自英，道法高超，甚得皇家的尊崇。他见来茅山进香的善男信女，赶到茅山脚下辛苦非凡，而这里既无村镇，又无店房，常常只得席地而坐，就着生水吃些干粮，以恢复元气再行爬山。


若是晴天倒也罢了，假若遇上阴雨天气，这些虔诚的信徒，就更是辛苦百倍；且爬上山来，满身泥水，着实狼狈可怜那就难以言述了。因而朱道长在朝廷要为他建宫立观时，这位茅山第二十三代真师，就婉言谢绝了皇家对他个人的褒奖赐予，而奏请获准建立了这个为南北东西来客停顿息肩的场所——南镇街。


本来这小镇真正的名字应为“常宁镇”，为与茅山北麓玉晨观的北镇街相呼应，故人们俗呼为“南镇街”。现在镇南仍存有一块设镇时所立的碑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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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饿极了，一个个狼吞虎咽，黑都督却吃得权斯文。这做饭的米碾得极粗糙，米饭中有许多稻粒，黑都督便将这些稻粒用筷子一粒粒地拣放到桌角上。

见此情景，虚空中的王灵官不由得眉头暗皱：为官者不仅要作风清正，还要尊重别人的劳动，体恤农人种植稻谷的艰辛。

这黑都督肯定没有种过田，不知道粮食的珍贵和得来的艰难，这些稻粒定要被他抛弃而糟踏了!


王灵官这样想着，黑都督的一餐午饭也结束了，但他并没有将桌角上的稻粒罗下地去，而是用手帕将其全部包了起来。

王灵官正要看他怎么处置，便手搭凉篷，用神目仔细观看，却分明见到他意想不到的情景：当轿帘放下，小轿抬起时，黑都督将手帕中几十粒稻谷全用手掰着吃下了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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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粮食，爱护粒米的习惯，不是在黑都督走入宦海后才养成的。他幼学时的严师——那蓄着两撇鼠须胡子的瘦小老先生，开始教读时首先教会他的一首诗就是：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黑都督在掰吃稻粒时，也真的想起那酸溜溜的老先生，诵吟此诗时，一步三晃的情景……

小轿晃悠悠地到了山脚下，黑都督弃轿登山。这山道上摩肩接踵，来来往往的人还真多。山路的两旁，停息着做各类生意的小摊小贩，什么汤元、馄饨、麻团、油条、瓜子、花生……应有尽有。

这边在叫卖：“发钻、耳坠、金戒指!”那边在吆喝：“胸花、腰带、黄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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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伙子手擎一根大竹杆，那上面挂着一串串竹黄编织得小巧玲珑似篮似萝的玩艺。那小伙还一个劲地嚷：“黄丹箩、黄丹箩，四季平安保平和!”买这东西的人还真不少。

挎篮卖香的小姑娘，在人缝中钻来钻去，对上山的人说：“三住高香礼三茅，今年保你运气好!”对下山的则递上几炷香说：“回香(乡)得福!”听了她们的吉庆话，无论上山的人还是下山的人，都非常高兴地买下她们递来的香纸蜡烛。谁不愿花钱买到一年的好运和幸福呢?



那边有个相面摊，竹杆上悬一幅花边白播，写着醒目的联语：

舌卷春雷惊鬼魅，眼悬秋水识王侯。

八卦穷通天地理，五行搜尽鬼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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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那“推香客”的机灵孩童，抬“杠杠椅”的附近村民

一条九曲十八弯的上山之道，名堂真不少，使人目不暇接。这黑都督一路走，一路看，走到半山土地庙，已是大汗淋漓，只觉得两条腿重逾千斤，仿佛有个人拖着似的。于是，一行人就在这土地庙前席地而坐。

这时，只听背后有人唤道：“这位客官!”

黑都督回头一看，原来在土地庙门前正坐着一位相貌古奇、白发播然的老太大，旁边靠着一根九曲播龙的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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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大见黑都督转过身来，因又说道：“这位客官相貌不凡，想必身在宦海之中。”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既然今日有心登山礼拜，就应虔心敬神。”

黑都督因这位老太大形象奇古，也不由得十分尊敬，就趋前而问道：“晚生路过此山，方知这里是十分兴旺的道教圣地。”他将腰直起来，“因这茅真君福佑一方，驻世建无上功德，因而晚生十分敬仰，故上山礼拜。”又将腰弯了弯，“适才听姥姥所言，不知尚有何不恭不敬之处?请教前辈。”语毕谦恭地敬听指教。

老太太见黑都督谦卑有礼，不耻下问，也就直截了当地说：“客官有所不知，这山顶所建九霄宫，所把真神为大茅宾人茅盈。此公驻世之时，即素食苦修，才上列天仙。因而几朝山礼拜者，均在三日前就斋戒沐浴，以示尊崇。”她又打量了黑部督一眼，“客官身在宦海，心斋也可，但穿戴上却不可太随便了。”她顺手从身后拖过几双草鞋，“我这里有草履几双，赠予客官等穿了上山。”言毕，一阵清风，不见了老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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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都督如梦初醒，忙脱去脚上皮靴，穿了这双草鞋。再一登山果然轻便，就如同脚踏青云，平步而行，不一会就到了九霄宫的大门前。

进门第一重殿就是“灵官殿”。你看那灵官神：

右举钢鞭击邪魅，

左手掐诀镇妖鬼；

三日能管天下事，

脚踏风火万里雷；

赤须赤发赤忠心，

浩然正气显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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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那抱柱上的楹联。

前一对抱柱：

上联为：“持身正大，见我不拜又何妨!”下联为：“存心邪诳，任尔烧香无点益。”

后一对抱柱：

上联为：“拨转迷心，始觉天堂有路。”

下联为：“挽回真性，方知地狱无门。”

神龛上方还有一方楠木横匾，镂刻着四个苍劲狂草：“你也来了”!黑都督心中不由一动，一路往里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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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九霄宫共有四重殿坛：第一重“灵官殿”；第二重“太元殿”；第三重“升天坛”传为三茅君飞举之处；第四重“二圣殿”，为三君父母受祀处。

这“太元殿”是九霄宫的主殿，以祀太元真人茅盈为主，定策君茅固和保命君茅衷陪祀。

这重殿堂雄伟壮观，雕琢精细考究，墙上所用每一块青砖都是用磨砖对缝法砌上去的，且近檐口的青砖还雕刻楼花，布局巧夺天工。大殿正门拱圈用雪白大理石制作，上面雕龙刻凤，工艺精妙绝伦。后来，朝山进香的香客游人认为：

在这门拱圈雕刻的龙凤上摸一下，或用耳环戒指刮一下，就会得福增寿。因而龙风的凸出部位反而凹下去了很深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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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都督走入大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茅氏三兄弟那慈眉善目的神情。再看前一对抱柱上有一长联，字字如苍松劲柏古朴幽雅，仿佛书写者已将他所领会的道家意旨融进了每一个文字的勾勾划划之中。这一长联的内容是：

句曲称福地无双，伯坝仲，千古神仙根孝友；

华阳列洞天第八，云车风马，九霄阎因接扶摇。

这一联既长又工整，且简单明了地勾划了三茅修道的根本所在，以及得道飞升的神仙自在。黑都督不由得暗暗称许此子作联手气不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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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东西神台两边的抱柱上还有一联：

斋戒肃衣冠，请看十万朝山，陬噬梯航趋地肺；

真灵崇业位，须识五千演道，阴阳橐合寓天心。

黑都督暗暗称好!此联有实有典，对仗工整，列于神竞两边再适合不过。

于是他潜心摄神，整理衣冠，继续浏览着陈设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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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的东西两边按“晨钟暮鼓”的规矩，东边悬一只紫铜古钟，西边鼓架上架一面巨形牛皮大鼓。

这黑都督看到这巨形牛皮大鼓，心中不由得一动：“我穿皮靴，登山艰难，但这祖师殿上，不也高架着这牛皮大鼓吗?谁知，在这茅君座前，心到神知。只听那牛皮大鼓“嘣”一声巨响，两面所蒙牛皮鼓面全部炸得一片片不可收拾。黑都督沉默了半天才不由得赞道：“果然神灵!”遂向那茅君神座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殿上道士赶紧去取了麻布，将鼓面先蒙了起来。黑都督走去提起鼓锤轻轻一击，“轰隆隆……”却是比先前更加雄浑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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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灵官一路阴察至此，不由得不佩服这位人世间难得的耿直正派、无私无畏的黑都督。他真希望与这人间朝庭命官交个知己，可惜一个天上，一个人间，不能如愿。于是，他在每年三月十八日要上交茅君的篆簿之中，抽出这位忠臣贤良的册簿，提笔记下其正直无私的功德。

传说，茅山一带在好长一段时间一直都用麻布蒙作鼓面，以代牛皮。而这位黑都督后来是否位列仙班，那就不得而知了。但“王灵官”阴察黑都督的传说在茅山一带却广泛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