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2019-7-2 12:54 |
---|
签到天数: 87 天 [LV.6]辟谷中学II
|
——何为至乐?
——顿悟。
——何为至苦?
——执迷。
一问一答间,小沙弥双手合掌,不敢抬眼看他。夕照斜斜射进法堂,映得金漆神像灿然生光。烛香静静袅袅,依稀听得不远处大雄宝殿梵唱如潮。
他面无表情良久,忽有和悦之色:“你先去吧。”
小沙弥知这关过去了,松口气,合掌退下。
他还不到三十岁——其实年岁与他根本毫无意义,他自记事起便是面对着佛前明灯,父母血亲一概皆无,似乎天生下他就是为了让他进这佛门,六根清净,五蕴皆空。无牵无挂无碍,婆娑世界的万劫千苦,都与他无关。
都说他天赋慧根。八岁便熟诵《法华》、《维摩》、《般若》。十三岁便开坛讲经。后来凡达官显贵,无不指名邀请他去做水陆道场。这法华寺的衣钵,都知将会由他执掌。
还不到三十岁——宽幅广袖僧袍盖不住长身玉立。但一脸宁静安详之色,双目是沉沉古井无波。
诵经、礼佛、拈香。
红鱼、青磬、蒲团。
暮鼓晨钟。一百零八下,听熟了的紧慢长短。清越、浑厚、悠远,唤醒沉迷六道的众生。
百年清净香火地。他是最端重的一枝青莲。
他抄经、讲经最多的是《楞严》。楞严经是驱魔棒,是护身咒,可保诸魔不近,邪魅不侵。佛说世界灭时楞严先灭,满寺院众每日早课念得也还是楞严咒。
愿众生解脱早登极乐,他深信西天有极乐世界,琉璃为地、七宝为界。
日日月月年年。善男信女你来我往,各许各愿,各有各命。
但某一日,她来了。某一刹那,他们相遇。
随行姐妹三四个,谁也不及她妆饰得妖娆,妖娆到——不敬。
宝蓝长裙桃红抹胸,露出滴粉揉酥一痕雪脯,鬓上一朵血红牡丹摇摇欲坠。算不得什么美人儿。可是有两弯飞起来的吊梢眼,顾盼之间,神光离合。时下女子花钿多贴眉间,她偏贴在左眉梢,三瓣细长花钿,一双眼越发勾魂摄魄。
姐妹们烧香礼拜,她偏不拜;殿前的门槛不能踩,她偏踩上去,软软一把水蛇腰倚了门,掏出小铜镜,用簪子挑了胭脂细细抺起嘴唇。奇香馥馥,旁若无人-----不,旁若无神!
茉莉香还是玫瑰香?满殿香火缭绕,却压不住她嘴唇上这细如游丝的一缕邪香。简直顽固。
——她是第一个在佛门圣地如此不敬的女人。
一个正在殿外打扫的小沙弥扭头看见她,简直呆了,扫帚停在手里,手搁在下巴下,一眨不眨,是惊奇,也是惊艳。
他正巧经过,顺目光暼过去,微皱了眉头。
转头问小沙弥,似是随口一问:“何为至乐?何为至苦?”
小沙弥低下头,讷讷不语。
而她缓缓地走过来了,软软一把腰肢,像春风中款摆的嫩柳,更像一条蛇的扭动。
“呀,好俊的和尚!”她直直地盯住他,吊梢眼中荡着水光。似挑逗,又似诚心诚意地赞扬。
他避无可避,仓促低头双掌双十:“阿弥陀佛。”
她笑起来,眼晴捉住他不放。声音忽然滞涩绵软,愈发引诱:“何为至苦?青灯黄卷,孤枕寒衾;何为至乐?”缓缓地贴近他,呵气如兰在他身畔,竟霸道地、蛮横地、猝不及防地亲在他脸上,“何为至乐?和尚,你来找我,我教你呀!”
才用簪子挑了抺嘴唇的那一抺,留在他蓦地通红的脸上-----是茉莉还是玫瑰的奇香?
“女施主,请自重。”他低声道。
“自重?”她冷笑着,“从没得到过尊重,说什么自重!”忽又嫣然,“和尚,你要一个妓女自重,等于给聋子讲经------”
这时,她的姐妹们礼拜完毕,出来寻她了。其中一个取笑她:“咱们宝儿不进香不许愿不佛的,偏生今儿跟了来,敢情是来调戏小和尚啊!”
她冷冷说:“信什么佛!我娘信佛,年轻轻就被强盗害死了;我爹信佛,败家家产就把我卖了-----佛全都又瞎又聋又哑!你看我要是打碎这三宫六殿四言诸神像,保管是一个个泥团团木疙瘩!”
那姐妹便过来捂她的嘴,慌张道:“闭嘴吧,姑奶奶,以后别来了!”
“偏不!”她又笑得妩媚起来,斜斜地看向他,促狭地说:“和尚,我若不来,你舍不舍得?”
他头不敢抬。
笑渐不闻声渐消。茉莉或玫瑰的一缕奇香却留在他的面颊上。
洗不净,擦不掉,抹不去。
面颊上她的胭脂味道。细惹游丝,却盖过千枝万枝的佛香。再浓烈的佛香里他都嗅得出她邪异的香气,妖媚入骨,挑畔着宁静、浩大、庄严。
鼻间全缭绕着这邪异的香。
无孔不入,铺天盖地。压过诵经声、压过梵唱声,压过一百零八声紧慢短长的暮钟晨钟。
一个附骨的妖魅。
|
|